小说 · 20 11 月, 2021 0

冈仁波齐(上)

我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尤其在写作方面,往往把一时的写作冲动当作天分。在读研究生的时候,那是MSN和博客流行的时代,很多名人都在博客上面写一些自己的文字。我也写了几个荒唐辛酸的爱情故事放在新浪博客上,每天都关注故事的阅读量和留言,希望获得肯定的评价以增加我走文学道路的信心。写故事要持之以恒,开始的几千字可能没有人欣赏,但是写的多了,看的多了,多少会有人留言评论。评论的人多了,故事也就排名靠前了,读者也跟着多起来,自己就会有成就感。

让我非常激动的是一个叫“梧桐雨”的网友在我的故事下面写了几百字的评论,肯定的成分居多,同时也指出了一些不足。她的评论很专业,让我感觉遇到了业内人士。我回复了她,并表示感谢。就这样一来二去的通过留言跟贴的方式交流了一段时间,我加了她的MSN,而且还见了面。

她看上去成熟且斯文,披肩卷发,戴着黑边眼镜,已婚,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她老公在某宣称部门,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全国各大刊物发表社评。从“美国深陷反恐泥潭“到“美国社会正面临严重的种族撕裂“,这些文章光看题目就让我感觉味同嚼蜡,更别说去写作。更让我佩服的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要根据领导的意图来写评论文章,今天骂的美国狗血淋头,明天可能就要递过去一束鲜花,一个月还没有过完立场就就已经摇摆了十几个来回,为了能够让自己不那么精神错乱,只能不断的换笔名,一年换几个笔名很正常,只要风向变了,笔名也就跟着变,搞得自己都记不得起过多少笔名。

她虽然与老公一样都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不过她更喜欢写风花雪夜,才子佳人的故事,如果给她的小说找个流派,我认为是“新中国的鸳鸯蝴蝶派“。即使是气势磅礴的珠穆朗玛峰在她的笔下都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吸引了各国的青年才俊不辞艰辛的去攀登,去征服。

我的文章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的荒诞不羁。我给她的是一种另类的印象,像街头的地痞,满嘴的脏话粗话,但对于爱情又有责任感。人长的有点丑,在感情的道路上十分坎坷。虽然渴望忠诚的爱情,但爱的都是些混迹于酒吧舞厅KTV的风尘势力女子。

她曾问我:“你写的一个男人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然后他俩就上床了,第二天这个男人又被女人甩了,这个女人图啥呢?“

我说:”人通常是被意识流控制的动物,有时候两个人上了床后有了爱情,有时候上了床后又分手了,有时候有了爱情却没有上床,其余的时候没有爱情也没上床。”

起初我们在酒吧或咖啡厅见面,后来她到过我的寝室。她在我这里慢慢的有了优越感后又叫我去了她家。那是一套非常敞亮的大房子,意大利式的豪华装修以及价格不菲的欧洲工艺品摆件,让我仿佛置身于中世纪的宫殿之中。从这些可以看出来她的家境十分殷实。我在她们的卧室看到了她和他老公的结婚照,结婚照有一米高,镶在巴洛特时期风格的红木镜框中,挂在床的正对面。躺在松软的床上,能看到她老公那英俊且有正义感的脸,目光坚毅,眺望远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为了快速的成长成为专业的作家,我成了她的徒弟。任何行业都有圈子,作家也是一样,想进入圈子要有人带你,进了圈子才能知道圈子的规矩,知道了规矩才能快速成长。她在这个圈子里面认识的人很多,各大出版社的编辑以及比较有名的作家。她也想介绍我认识几个作家。而那些年我最想见的是木子美,那年听说木子美从广州到了北京,可是她根本不认识木子美,也不想认识木子美,在她们这种孤傲的文人眼里,靠体液写作的那根本不叫作家。作家,那得是发表过长篇的才配叫作家。

作家不是坐家,在家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她每年都会出去采风,短的一个月,长的三个月到半年。有时候开车,有时候坐飞机,一边旅行体验生活,一边给杂志社投稿。圈子我没进去,但是搭上她的采风车。

我们从北京一路向西,先到了山西。改革开放后,靠挖煤富了一批山西人,俗称山西煤老板。那几年山西煤老板有实力的标志是在北京买房子,买一两套丢不起人,平均都是十套以上,有的甚至一出手就买一栋楼。一个靠挖煤吃饭的省,有了钱了,环境却糟了,一到大同鼻孔里都是黑煤渣。当地老百姓提到煤老板就生气,这帮人有钱了跑到北京,跑到南方买房子去了,全家人都搬走了,留着煤老板在这野蛮挖煤,污染环境,祸害老百姓。

山西农村年轻人都离开了土地去大城市打工,赚了钱到城里买房,全家人也都进了城,只有几户人家的老人和几个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穷光棍还留守在村子里。他们还住在老宅子或者是窑洞里面,从老宅和窑洞外墙的石刻壁画和图案上看,他们的先人还是有点文化底蕴的。村子里面有祠堂,不过已经破落了,院子里面尽是杂草,里面供奉的牌位已经没了,供桌翻到在地,祠堂上挂着的牌匾被人偷了换了钱。这个村子东头有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这户人家在晚清时做生意积攒了不少的家产,在北京上海银川包头等地都有他家的生意。繁盛的时候门丁兴旺,妻妾成群,那宅子里三层外三层,雕栏玉砌,规模很大,不过现在也空了,留下的只有残垣断壁,走进院子满是杂草和垃圾,从破窗户向屋里面望去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有几件破家具。房子外面大理石的雕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凿了去,只在青砖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伤疤。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斗转星移,历史变迁留下的是数不尽的苍凉。

我们住宿在一个老太太的窑洞中。这户人家一共四个窑洞,现在都空着了,年轻一点的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满脸的皱纹,人老的缩成了一丁点高,不过身子骨还算硬实,脑子也算好使,很健谈,跟我们讲了许多村子里面的故事。老太太家的窑洞的条件不能与李梧桐家相比,没有床,只有炕,炕上也没有柔软的有包裹感的席梦思床垫,只是加了几层被子,躺下还很硬。像我这样的粗糙的男人都硌的骨头疼,她这种娇柔的身子骨更是硌的难以入睡。我只好让她枕在我的胳膊上,侧着身子,我则像一张柔软的棉被用手把她包裹起来。

山西人也搞不清楚信仰什么,在农村有很多的庙,那些庙简陋的跟马棚一样,里面供奉的神也是各种各样,甚至还有牛神马神,就像是一部《封神榜〉小说,常见的动物在这里都成仙了。为了供奉这样的草根神仙,当地老百姓还特意给它们挖窑洞,洞里很宽敞,起初是供奉一个神仙,但是一个神仙满足不了人的欲望,所以供奉的神仙慢慢多了起来。这些神仙各司其职,有保升学的,有保升官的,有保发财的,有保长寿的,甚至还有保考驾照的。每个神仙面前都有个奉献箱,箱里空空的,除了灰尘没有一毛钱。当人把希望做成了买卖,这个庙就成了戏班子。

村子里面的几个中年穷光棍这几天也没闲着,白天远远的盯我们的稍,黄昏后就在老太太的院子外面打转转。起初我们没把这几个老光棍当回事,但是看这几个老光棍越发饥渴的像只恶狼,为了安全还是决定早点离开这穷地方。

开车出了山西向西北走,我们去了内蒙古。一到内蒙古感觉就不同了,大草原,大戈壁,就离不开大。草原的草就长了有一米多高,两个人躺在草里就如同沉入了平静的绿色湖泊,除了头顶的天,什么都看不到,四周绿茫茫一片。我们在草地上自由的翻滚,一片片的草被压倒,又倔强的挺了起来,好像微风拂过湖面掀起了一片波浪。我们自由畅享美丽大自然带给我们的放松和欢愉。

草原上经常能看到憨态可掬的土拨鼠,这种可爱的大老鼠大的站起身子能有半米高。它们远远站着,用呆萌呆萌的看着我们,头上像是飞了一圈“问号”,像是对我们说:“你们两个在草里滚什么?”

内蒙游牧的牧民少了,都在政府盖的的房子里定居下来。他们有固定的牧地,牧地上的蒙古包则用来做民宿。到了内蒙一定要吃羊肉,挨宰是免不了,毕竟人家就赚我们这种游客的钱呢。这种牧民跟他们聊天,他们会给你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第一次听你会感觉很新鲜,聊了几户牧民你发现都是差不多的故事。这些故事早就编好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讲给不计其数的游客,这属于旅游文化的一部分。

蒙古包设施简单,住起来还凑合,但是总感觉没有安全感,远不如睡在车上踏实。草原上有几条小河,就像横穿过碧玉上的白色的条纹。水不深,很清澈,我们用车子挡在河边,在河水里洗澡。北方的六月天气才刚刚回暖,河水还是冰冷刺骨,牙齿打着寒战,发出“得得得得”的声音。离了水,被太阳一照,又缓和很多,紧绷的皮肤舒展开,使人舒畅。

再向西即使是到了那寸草不生的荒漠戈壁同样会给我们带来人生的领悟。狂风长年刮着这片黄土地,地上露出了石头,像从地里生长出来的锥子、刀子。即使开越野车也要缓慢行驶,一不留神车胎就会被这些地里长出的锥子刀子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车在这种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驶,人在车中摇晃着,昏昏欲睡,虽然没有车辆,但是也要二十分的注意,有可能前方就山崖,滚下去就车毁人亡。戈壁有它温柔的一面,像清凉的夜,没有城市的光污染,夜晚繁星点点,这样的氛围最好的放松就是肆意的放声呼喊。这里没有文明,只有原始,任何的叫声都是那么自然,与环境不冲突。累了,我们就躺在车里,喘着粗气,看星星。

戈壁也有他狂暴的一面,沙尘暴来时,太阳被浓浓的黄沙遮住,天变得漆黑阴冷。两吨半得车被风吹得上下震动,飞沙走石打在车上发出劈里啪啦得声音。茫茫戈壁只有我们这孤零零的一辆车在经受着沙尘暴的洗礼。我曾冲动的想下车感受一下沙尘暴的威力,被她拉住了。听她讲,风掺杂着沙子能刮掉人一层皮。

这里经常能遇到狼群,但是规模不大,或五只或十只,它们在旷野中呜呜的叫,眼睛闪着绿光,在深夜像飘在空中的鬼火,我俩锁紧车门,关了车灯,透过车窗观察狼的举动,幽暗的月光照在戈壁上,狼在戈壁中月光下慢慢的向远方跑去,我们感觉似乎与狼有某种心灵上的联系,像似也在旷野之中慢慢奔跑寻觅。

车子一路向西,过了黄土高原,上了青藏高原。青海是一个文化交会的地方,这里既有大量信仰藏传佛教的藏族人,土族人也有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人。西宁的城市中心能看到壮观的大清真寺,每到周五主麻日的时候,穆斯林从四面八方涌向清真寺。礼拜的人多到排到到了大街上。他们带着穆斯林的小白帽,穿着穆斯林的长袍,向麦家的方向朝拜,让我们这种非穆斯林都能感受到那种信仰对心灵产生的震撼。

”你知道人生的巅峰时什么样么?”我问她

“这个问题跟信仰有关系么?”她问。

”有,也没有。“我说。

“不知道!”她回答道。

”人生的巅峰就是娶四个沙特阿拉伯公主做老婆。“我笑道。

越往西,海拔约高,寒冷缺氧。白天日照很强烈,但是怎么照都不热,半天的时间,人就被晒成了紫黑色。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人少了,信仰藏传佛教的藏族人土族人多了。能看到成群的牦牛,穿着藏族服装挎着腰刀的藏人,还有路边大大小小的玛尼堆。落乡随俗,我们也下了车,绕着玛尼堆走了几圈,许了愿,堆上了一块代表自己的石头。

出北京的时候我内心装满了情欲,到了这里,突然感觉被心灵被净化了。什么学业,事业,钞票,都可以放弃,只要身边这个女人陪我在这守着玛尼堆过一辈子就可以了。但又想想自己到底还是个俗人,学业,事业,钞票都抛弃了,就剩女人还难以割舍。

在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车呼吸不畅吐着黑烟,人更不适宜轻举妄动,但情欲所致之时,氧气瓶要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即使不那么激烈,也是很耗费体力,阴阳交合,又会因缺氧而有种独特快感,像是被爱窒息,感觉两眼发黑,连忙伸手拿起氧气瓶蒙吸几口,最后气喘吁吁,两人疲倦的躺在床上,安静中只有氧气瓶嗤嗤的冒着氧气的声音。

白皑皑的雪域神山珠穆朗玛峰像天宫一样远远的悬浮在天边。那是一种纯粹的洁白的神圣之美,只有爱神阿弗洛狄忒才配住在珠穆朗玛峰之上。从北京到西藏行驶了四千多公里,虽然我们不是一步一叩首而来,但是这一路两个多月的所见所闻所感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把车停在公路边,对着纯洁的神山朝拜,我感受到了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注入我体内,把我的灵魂与爱神结合了。

那是空灵的高原之夜,空气冰冷而洁净,我们贪婪的呼吸着,绚丽的银河跨越珠穆朗玛峰顶,洁白的冰雪反射多彩的星光,像是点着圣火的众神的神殿,是爱神在开午夜Party,众神在美酒之中尽情狂欢。那又像是极乐世界,在金光闪闪庙宇之中,佛祖正在为众菩萨,众罗汉讲经说法。

我们脱了衣服,站在野外向纯洁的珠穆朗玛峰祈祷。寒风吹透了我们的身体,把污浊的邪神从体内吹走,使我们如同婴儿一样纯洁。藏传佛教从不排斥性,甚至认为人可以通过性来领悟无上正觉佛法,这种修行方法叫做乐空双运。这世界上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至少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对情欲的看法也变得神圣无比,它既是肉体的需要,也是繁衍的需要,更是证悟空性的需要。

从雪山回来后,我们不没有再来往,在珠穆朗玛峰的那个晚上我们两个人都获得了各自的新生。我把我的经历写成了一部小说,名字叫《西南方》发表在榕树下。小说的名字起的有点烂,但还是获得了一批读者。

研究生毕业我励志成为作家,离开了北京,到了上海。我在巨鹿路677号的一栋老别墅中租了一间房,这栋别墅已经有快一百年的历史了,外面有些破旧,里面延续了一百年前的布局从来没有变过。住在这种别墅里,从外面看像是很有故事,但里面藏的尽是辛酸。没有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都是共用的。靠巨鹿路的阳台放了两把椅子和一个小圆桌,住在对面门的叫小艾的少妇每天早上泡一杯咖啡,趴在阳台的窗台上向外张望,就像风骚的潘金莲在等待命运中的西门庆。我每天早上买早餐回来,抬头向上望,总能看到她那被窗台挤得向窗外隆起得胸,如果没有胸罩兜住就会从睡裙中弹出来。

没了父母给的生活费,生活一下拮据了,写小说没有给我带来一分钱得收入。我还在咬牙写着。巨鹿路上有很多家小酒吧,当我对未来绝望的时候我都会去酒吧奢侈的喝上几杯自酿啤酒或者鸡尾酒。

有一天晚上我在LOTUS喝酒,一位读者加我为QQ好友,并提出见面。第二天下午我们约在陕西南路的一家小咖啡馆里。

“我看了你的小说。”她说。

”怎么样?“我急于想知道她对小说的评价。

“我用了两天时间,什么都没干看完了你的小说,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写的还算流畅,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我很好奇的就是你写的与那个叫李梧桐的作家的故事都是真的么?你们真的从北京经历了两个多月一路到了珠穆朗玛峰下?”

”真的,其实我这部小说更像是日记,都是真实的记录。“

“你们被老光棍盯梢?”

”嗯哼。“

“还碰到了很多野生动物,有狼,野骆驼,土拨鼠……?“

“嗯哼,没错。”

”你们有一部分时间是在车里睡觉,几天不洗澡,还能拥抱着亲吻对方?”

”嗯哼,读起来很有味道吧,其实北方人本来也不是天天洗澡。”

“我出钱,你带我出去采风。”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真实,你图啥呢?”

“尝试一种刺激的生活方式吧。”

”那看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我们直接飞到拉萨,从拉萨开始游西藏。”

”行,你出钱,你说的算。你结婚没有?“

“我想我们俩要立个规则,你不要问关于我的任何情况。”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没底了,这地方听说间谍很多,我不是被间谍盯上了吧?“

”间谍能看上你么,你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么?“

“有啊!“

“什么?”

”能让女人性福的方子!“

我以前还真想过通过小说能够结实我的另一半,最好是有钱的,这样我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去写我的小说,感觉幸福来得有点突然。